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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庆一厂区小诊所的34年:不是熟人也能变熟人

来源:重庆晚报 作者:刘春燕 严艺菲 李野 编辑:李柯影 实习生 郑珂 2017-07-19 14:10:04
时刻新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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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本诊所8月中旬搬至西苑六号西苑大酒楼旁”——墙壁上用加粗红笔写着。

  再过20多天,重庆最热的三伏,这家诊所将搬到一公里外的华龙大道主干道边。这是龚继明诊所在老起重机厂区的最后一个夏天。

  回头看,听他讲,一眨眼过去的34年,更像是2017快进版的这一天。

即将搬迁的龚氏诊所

  这个诊所有点奇怪

  龚继明诊所在这里开了17年(更老的旧址在厂大门附近),周围都是老起重机厂家属区。过上过下买菜进出的人看到门前写下月搬迁,会探个头进来说:哎呀,龚医生,你走了我们怎么办?龚继明笑笑:“再过两个月,你们还不是都要搬走了。”

  他们喜欢他,还有点依赖他。34年来,他都在这片厂区,从俊秀青年到慈眉大叔,从厂医到私人诊所医生,从厂大门的小坡上一路搬出来。他跟他们在一起,治病,也听他们唠唠叨叨车轱辘话。

生无可恋不要打针的小孩和笑呵呵的龚继明

  老人们不好对付,我们去采访,一进屋,他们就警惕又鄙夷地问:你们是来拆药柜的?

  7月中旬,重庆气温彪悍拉升,老老少少一屋子,挤挤挨挨人都错不过身。摸脉,开药,口头医嘱,再把医嘱和用药方法,用加粗的红笔写在药盒上……

  ——不愿意打针的男孩发疯一样挣扎嘶吼,护士说:针都要被弄弯了!

  ——也没什么不舒服,就是来嘟嘟哝哝碎碎念的老人,坐一阵,耍一阵,进进出出一掀塑胶帘子,走很远了嘴上的的节奏还在。

  来的人多坐一小时就会发现,这个诊所真的有点怪。

  不是熟人,也能变成熟人

偏僻的老诊所,却一直人来人往。

  诊所因为坐落在家属区到主干道的必经路口,人来人往,就变成了“综合事务所”。比如附近有人拾遗送来各种东西,诊所就是周围团转的失物招领处;还比如居民出门寄放点零碎物品,婆婆爷爷们来兑换零钱买菜,张家李家有个小用途来蹭点酒精药棉……

  有个不认识的女孩,推个山地自行车,走热了门口一放说:“麻烦叔叔帮我搭个眼睛哈。”这一放就是个把月,她也放心。谁都放心,东西放这里,它一定就在这里。

  龚继明都是笑笑一一应着,从不拒绝。其实附近新楼盘渐多,来的人大多他也不认识了。

  还有“捡”人来的。

  一个年轻女子“捡”了一位摔倒的老人送来,龚继明检查无大碍,给老人脸上清创上药,又开了药,在纸上写了药的用法,放进老人衣兜。不要钱。

  也有来蹭WIFI的。天要是不热,一个70岁的孤寡老人,下午就来诊所门口的椅子上坐着,玩智能手机。他来诊所输过液,与诊所的WIFI连过网。一般下午他要在手机上看两个小时新闻,需要用到网络。龚继明喊他进来坐,他不好意思,坚持坐外面。

刚毕业时龚继明认识了厂里的技术员吕心。几年等待,吕心嫁给了他,他也永远留了下来。

  有一次老人脸色刷白想开点药,龚继明发现不对,判断是消化道出血,坚持打了120,怕入院急需,又塞给老人几百块钱,及时抢回一条命。

  一来二去,更多的生人,又成了熟人。熟人脸薄。

  钱是照人的镜子

  但钱是照人的镜子,人不自照,旁人会照。

  一对男女来看病,女的病着,男的不说病情,一进来就高谈阔论:现在的医生,都是故意把小病医成大病……都是收红包……都是乱开药莽起提成……讲了10多分钟,几十年都难得冒火的龚继明实在忍不住了,冒火了:“你出去……”

  然后呢?然后女的还是安然输完液才走,男的也收声陪着。

  其实龚继明一直到现在,都很少开出上百元的处方,大多数单子都是十几块到几十块。有时他缺药,会专门写个处方,让病人自己去外面药房买,他就等于免费看诊,不收钱了。

  也有患者输完液,拿完药,没给钱就出门去。龚继明从来不喊不追,下次再来也不找对方要,随他们去。

  “有些是忘了,你去喊,很‘方’人。有些人想起了跑回来给。个别有意无意忘了的就算了,几十块钱的小事情。”

  厂区长大的孩子,他从小看到大,去了外面工作,偶尔还专门回来找他摸脉开药。孩子们的身上,有龚继明年轻时的影子,他们散开去了世界,龚叔叔难得见一回,高高兴兴的,坚决不收钱。

  城是个幻城,人是真实的人

就这么扎在起重机厂老厂区34年,从厂医干到诊所,说是老了,发间也不见有雪痕。

  1983年起重机厂卫生所分来一个泸州医学院毕业的大学生,中西医都会,全日制的本本,大家很高兴,龚继明也高兴:“跟分去医院的同学工资一样,但是大厂有劳保啊,福利很好的。”很快他就成了镇所之宝。

  卫生所规模最大的时候有两层楼,30多人,因为他能看中医,还专门开了中药房。病历建到1500多人,这些职工和家属,“我喊得出那一千多人的名字”——这个是老支气管,那个长期高血压,哪个湿热重,哪个气滞肝郁,他也能了然个七七八八。

  这是一种关系的起点,人和人的情分从记忆开始:我记住你了,我们之间才开始一段关系。他们对龚继明来说,就不再是汉字组成的1000多个名字,一个名字勾勒出一个人,是病人,也是熟人。

  那也是整个国企最风光的时代,厂里职工1000多人,巨大的厂房和车间,宽敞的厂区马路,有看不见的热流涌动蒸腾,空气里都是蓬勃的劲。

  大型厂区就是一个迷你版的城,上世纪90年代中期,这个城突然变成幻城:四处漏风,吱嘎作响。

  国企改制,下岗……龚继明也在其中。

  他承包了卫生所,自负盈亏。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,一个厂医的论文学术之路彻底停止。

  “没得法,要生活。”他复印了厂医时代发表的论文目录翻给我看。

  其实有焦虑,也有惊惶,但他不说焦虑和惊惶。要生活,只能做。他在诊所外贴出服务宗旨:随叫随到。

  那真是随叫随到。常常是深夜,家属跑到他家楼下喊:龚医生,我家里人恼火了,麻烦你快去看看!龚继明翻身背起药箱就跑,爬八楼一口气上去不歇,大多数时候都是小病,收个几块十几块。跑一趟,断了睡梦,回来一夜无眠。

  “不去看怎么知道是小病?万一呢?”“又都是熟人,邻居,万一呢?”

  生活磨人,也能把人磨成更好的人。

  未曾表白就已决定的爱情

  吕心经常说的一句话是:我可能拖累了他。

  龚继明有很多机会离开这里,像他的同学们一样,去医院,去药企。分来厂里几年后他考上了家乡的内江中医院,父母要他回去。调令都来了,他悄悄藏下,自己拖化了。

  他在等吕心。

  吕心是厂里的技术员,一个活泼的大眼睛姑娘。龚继明是川剧迷,吕心的父亲也是,他们经常约着去城里看川剧,偶尔也去吕心家。

  没有明确恋爱关系,没有承诺,甚至还没有表白,他也能毅然决然地押上自己的未来。

  后来很多年,厂里更老的一辈叔伯大妈都跟吕心说:感谢你把他留下来哦。这个时候,吕心就笑,这笑里有各种丰富的确认,对自己,也对他。

  这一留,他就到了56岁。他的同学,大部分都已是教授、主任、院长、企业家,而他当年,曾是班上拔尖的那一拨。这些年聚得多了,也有人替他惋惜。

  ——“现在后悔吗?”

  ——“没什么可后悔啊。进医院,也会面临其他的难处。”

  ——“但会更有钱吧?”

  ——“够生活就行了,我也过得很好。人和人不能这么比。”

  向那又热又闹的地方去

  近晚,门外又探进一个买菜回家的老人,大嗓门喊:“吕心你妈妈房子租到没?我跟那个人(房东)说,租给医生的妈妈哈,不要租给别家……”

  老人出门去后,又下意识瞄了一眼墙壁上写的搬迁。

  新诊所门前就是在建的、跨越7个区的轨道交通5号线,又热又闹,与现在这栋冬暖夏凉挑空两层的老房子向晚相望。

  它是现代城市生活的一端:明确,规整,正午明亮,一是一二是二。这一端的老诊所,还有老厂区沿袭而来的另一种生活秩序:温软,缓慢,树影斑驳,左一点右一点。

  我问龚继明喜欢哪一种?他还是想了想说:“……各有各的好。”

  老厂区,老熟人,老诊所,连同风吹过的记忆,时间的叹息,就要散进城市各处去。大河奔流,谁都不会在原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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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刘春燕 严艺菲 李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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