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网时刻通讯员 邓飞 报道
做记者那些年,每到十一,我都会去九江,和江西媒体的弟兄们在各种小馆子里饱餐一顿螃蟹。他们说鄱阳湖和长江交界处的螃蟹最好吃,黄满膏肥,还甜美。
到了九江,也经常去庐山。
我喜欢那个挤满房子烟火气十足的牯岭镇。
山上,有很多欧美风格建筑,还有很多故事。山下,我们还可以去东林寺听大安法师讲话。历史、人文和地理等奇妙交织,形成某种令人着迷的气质。
2011年,我们再次来到牯岭镇,召集伙伴一起推动江西免费午餐,进修水,进武宁。
6年后,我们在庐山附近的景德镇召集周年新闻发布会,九江伙伴带来了一个人。
他叫程世贵,是瑞昌市副市长。高且瘦,在小车里,他只能佝着背,用缓慢的江西普通话讲述瑞昌的事情。
三年了,我还记得他的一句话。
“瑞昌就在长江边上,有很多湖泊沟渠,每年暑假都要淹死很多伢子,都是父母不在家的留守儿童,这个事我们要抓好。”
原来,他看见我们儿童安全五防课已经进入瑞昌,给乡村孩子上防溺水课,让他眼睛一亮。政府随后在危险区域贴出警告牌,有的地方还备好竹篙救生圈等物品,一起来保护孩子。
他找我们,言辞恳切,是想邀请我们去瑞昌。
动脑筋的乡镇书记
瑞昌,是一个江西省辖县级市,由九江市代管,地处长江中下游南岸,北襟长江“黄金水道”,全市面积1423.11平方公里。截至2018年末,瑞昌市辖2个街道、8镇8乡和3个场,总人口46.27万。
瑞昌,就是瑞祥昌盛的意思。东汉,赤壁大战前夕,孙吴大将程普屯兵当地,看见赤乌鸟群集军营上空,大喜,遂名其地为赤乌镇。打赢了,程普回军驻地,看见春色融和,空中云物倍现妙相,以为祥瑞,旋又名瑞昌镇,后建县因镇名。
我们没有想到,瑞昌竟然帮助免费午餐趟出一条新路子。
一个叫冯龙兴的干部在瑞昌最偏远的洪一乡,竟然筹集了300多万元,要引进免费午餐,这让我们既惊又喜。他是如何做到的?
去年年底,我们去瑞昌。40岁的龙兴瘦小单薄,戴眼镜,默不作声,腼腆地笑,但遇到困难,肯动脑筋,做事扎实认真。
他说,洪一乡80%上的青壮年劳动力在外务工,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特别多,其中一些老人孩子生活困难,总是让他想起过去的自己,他要做一些什么。
洪一乡财政困难,拿不出钱做慈善,龙兴想到了找社会来帮忙。洪一乡被称为“才子之乡”,走出很多人才,龙兴找到洪一中学退休的老校长。果然,校长对杰出校友们烂熟于胸。
两人就去了北京。
当年顽皮,却被校长喜爱的校友看见老人为家乡奔波,感动不已,捐出100万元。
涟漪翻起,他们共计筹回300多万元,做了一个教育基金。
有了钱,给孩子们做什么呢?
有人提到了免费午餐,说好处有三:
1、孩子有午餐,爷爷奶奶们不再奔波送饭。2、项目成熟稳定,8年来没有发生一起安全事故,容易复制。3、就地取材,做午餐的钱留在本地,还帮助本地发展经济。
所以,龙兴找到我们要合作。如此,乡镇出1元,我们出3元,搭建了一个乡镇午餐模型。
4元不多,但很多4元集合起来,在这个农产丰富的乡镇帮助孩子们吃得不错。
去年11月,我们来到洪一乡,看见400多名孩子饭碗里有茭白、芹菜、猪肉,还有牛肉。
2019年,龙兴调任武蛟乡党委书记。
很多老人带着孩子站在路边,对他的车用力挥手,作别,令他眼眶湿润。
武蛟在瑞昌郊区,是一个多丘陵湖泊的乡镇。1960年代,村支书带着群众在冬天赤脚挑湖泥,收集湖草,一点点改善当地贫瘠红壤,生生造田千亩,成为棉麦丰收典范。
在新的乡镇,龙兴还是那个动脑筋的热心人。
空巢老人也很多,龙兴就把一个废弃学校拿出来,交给老人,让他们自己动手,做一个老人空间。
结果,村里老人都来了,棋牌、广场舞、各类体育运动,轮流做饭、编队种菜,其乐融融。被老人们带来的孩子越来越多,当地人就顺势做了一个幼儿园。
乡镇里出了一个老人俱乐部,吸引很多人来围观玩耍。龙兴支持老人们做一个手工作坊,做布鞋代工宠物食品,有一些收入可以维护空间。
看见一些池塘长期投放饲料,长满绿藻。龙兴停止了养鱼,和村民移种莲藕,努力恢复生态。
龙兴还记得洪一乡的午餐,又筹集数十万元,申请在武蛟乡合作新的免费午餐。
而免费午餐也在创新变革,努力从县域进一步下沉乡镇,帮助乡镇像洪一乡一样通过乡贤筹款,让乡镇成为行动主体,连接本地人民广泛参与,多中心,多方协作,努力在中国近5万个乡镇彻底解决孩子午餐问题。
困难在哪里 ?
随后,我们走访了瑞昌一些乡镇,调研各自的主要困难和发展计划。
洪一乡现任党委书记徐巍说,他的一个困难是劳动力外流,乡镇累积有5000亩山地闲置,形成浪费。
土地一般会流转给本地大户,但他感觉一些大户工作不够精细,土地没有充分使用,“总是想找政府从老百姓那里去抠利益”,这让人不太舒服。
我们讨论说,能不能换一个思路——写一个东西,发布出去,召集更多县外的人来运营这些土地呢?
本地人要出去,但也有城市人想做农业或者隐居山林,他们也在寻找合适的土地。
书记说,就怕写了,那些人看不到。他微信里两三千好友,但基本上都是本地人,转来转去,还在瑞昌,破不了圈。
从出生到学习到工作,很多人就生活在本县,没有在外工作的经历,认知、视野和连接外界的能力就会有局限。
如何打破现有的圈层呢?
就需要开放协作,让一切流动起来,各就各位,各尽其能,各取所需。
武蛟乡靠近城区,机会要多一些,但问题是相同的——都是农业为主的乡镇,农产品都是茶叶、菜籽油等。
年轻人和有能力的人离开了乡镇,“没有年轻人,没有信心,也就没有了活力”。
龙兴决定打旅游牌。
远山如黛,湖泊清澈,大片油菜花分布在丘陵群上,武蛟乡修筑了一条漂亮的柏油路道,要吸引数万人在春天跑一场“乡村马拉松”。
他的谋划是跑步带人进村,被美景美食吸引,会产生餐饮、住宿和购物各类消费,形成良性发展,进而吸引在外劳动力回流。
我们研究了瑞昌的交通。之前,瑞昌驱车40多分钟到九江高铁站,到武汉、南昌、武汉和杭州等城市非常便捷,现在瑞昌也有了高铁站,再次成为连接中国东西重要节点。
在县城,龙兴向我介绍了他的好朋友——民政局局长张友利。他四十多岁,高大阔额,嗓门响亮,说话直接了断,他们同一年去江西省团校念中专,同一年回来分配到最边远乡镇。张友利一步步走了上来,2019年任瑞昌市民政局局长。
图左为张友利,右为龙兴
刚开始,张友利对民政局的理解就是给弱势群体送温暖,表现党和政府的关怀。至于社会组织,他认为是现在社会发展,一些人生活富裕了,想做点好人好事。
直到一次开大会,省委书记说起一个天桥下困难家庭的故事,说有很多事情,政府看不到,或者做不到,就需要有社会组织去做,不要让一个人落下,也不能让一个家庭陷入绝望,但我们的社会组织在哪里呢?
张友利说他很震撼,原来社会组织不止是做好人好事,更是政府工作的有力补充。
回到瑞昌,他就去做调研,看看瑞昌的社会组织在哪里,在做什么。
注册的社会组织有153个,但除了政府的慈善总会和红十字会,其他社会组织几乎没有一个全职,没有办公场所,没有专业培训。
但政府很需要社会组织来帮忙。司法局承担着本地社区矫正工作,涉及心理咨询、监督和评估等工作,而司法局人少、任务重,压力巨大。
去年12月,司法局联合瑞昌市志愿者义工联合会,成立润心分会,社会组织迅速召集律师、心理咨询师、社工和志愿者,把司法局从复杂繁琐事务中解放出来。
张友利也有他的苦恼。他说,社会组织和民政局关系冷淡,“喊他们开会,一些组织都不来”。
程副市长召集了各乡镇负责人和一些社会组织,我们做了一场分享,介绍了社会组织如何帮助本地解决问题。
没有社会组织还真不行
今年年初,疫情肆虐中国,各地政府纷纷组织抗疫,社会组织参与其中。
我们发起“强壮我们的社会组织”,支持县域社会组织破圈,彼此连接,提升能力,更好服务本地。
3月,我们再次来到瑞昌。
瑞昌和湖北武穴、阳新两地接壤,有新闻爆出武穴有人划着木盆进入瑞昌,令瑞昌压力巨大。程副市长看上去严重睡眠不足,一脸倦容,工作任务重,万余名党政干部全部顶上去,日夜不息,奋斗在第一线。
不幸的是,抗疫已经成为旷日持久的常态化工作。政府压力倍增,一手要抗疫情,一手要抓经济,保民生,保运转,保稳定。
一些民生问题正在凸显,其中瑞昌全市60周岁老人7.6万人,占全市人口接近20%,他们需要关爱性服务。
“这样搞下去,党政干部们也受不了的。”程副市长说,没有社会组织来参与,还真不行。
他扭头问,我们瑞昌的社会组织又在哪里呢?
当地伙伴说,团委、妇联组织他们去做各类服务。但没有一个平台统筹安排,社会组织们各自为战,所以不为人知。
好消息来自洪一乡。徐巍邀请了一百多回家过年的乡贤开会,成立洪一老区乡村振兴促进会,通过乡贤破圈,为乡镇找新出路。
我们讨论了民政局和社会组织的关系,达成共识:
1、对民政局来说,本地社会组织是宝贵财富,而不是负担。
2、动员和组织本地社会组织,有效解决问题,积极服务本地,是民政局应尽之责,更是民政局的价值和作为所在。
3、除了管理,民政局也要做好服务,帮助本地社会组织发育和发展,有力支持政府解决问题。
近年来,民政部门的一些职能被转移,譬如救灾、医疗救助、老龄和退役军人优抚安置等工作。
那么,瑞昌民政局之前召集开会,较多社会组织为何不来呢?
我们分析:
1、一些社会组织没有开展工作,形同虚设。
2、没有在民政局获得社会服务购买,不需要和民政维护关系。
3、认为民政局只有管控,没有服务没有陪伴,也就和民政局没有感情。
张友利总结说,社会组织没有强大起来,我们民政部门首先要反省,要做积极改变。
1、做好注册登记,摸清底数。
2、加强对社会组织支持,增加对社会组织的服务购买。
3、除了做党建,我们还要组织搞业务学习。
会后下楼,张友利指着二楼物资仓库说,尽快把空间腾出来,给我们的社会组织做一个孵化办公室。
不能坐井观天,更不能闭门造车,社会发展和1980年代经济发展的逻辑、路径是相同的。
我们需要破圈,走出县域,到长三角、珠三角去看看人家怎么搞?
不久,张友利带着几个干部去了苏州、杭州和宁波,他要去破圈。
宁波市善园公益基金会是一个神奇的存在。
创始人陈耀芳、严意娜分别来自银行和外企,深谙举一纲而万目张,他们舍得下本钱,组建IT团队做了一个善园网:
1、共享公募权,帮助筹款,吸引宁波几乎所有想做事的社会组织。
2、社会组织聚集,尽可能吸引所有需要帮助的人。
3、想捐款做好事的,也被吸引进入平台,把钱捐给自己中意的社会组织或项目,委托他们去做好事。
一生二、二生三,三生万物。一个地区公益生态逐渐生成。至今,该互联网平台筹款4000多万,成为中国区域公益典范,可以为其他地区借鉴。
搭建一个社会发展系统
5月,我接到局长张友利的几个电话。
原来,程副市长听取调研小组汇报后,两次召集会议,热火朝天讨论瑞昌社会工作如何较快发展。
民政局希望花开岭组织相关专家尽快抵达瑞昌,一起来破圈共创。
5月14日,我们组建了一个团队来到瑞昌。
湖北、江西的社会组织伙伴陆续赶到,我们在宾馆房间里分享各自破圈。
江西武宁的梦颖团队,最近开了一个做寿司、奶茶的外卖小店,生意火爆,有更多能力去支持乡村贫困寺院的师父们。
初夏,雨后的武蛟乡翠绿欲滴,大片白色栀子花开,纯洁芬芳,但乡村马拉松因为疫情泡汤了,龙兴说油菜已经收割,正在准备榨油,会产出10万斤上好的菜油。
政府呼吁在所有耕地上应种尽种,不能抛荒,要在城郊建立当地的粮油肉蛋蔬供应基地。武蛟乡在800亩沙地种上红心红薯,预计产出240万公斤红薯。
同行的善园基金会IT团队负责人方路,说将在平台上晒出该批菜油,让网友众筹认购菜油。
15日上午,瑞昌市民政局五楼会议室。
一场罕见的破圈会议召开了,程副市长主持会议,引导民政局、乡镇、本地社会组织、基金会、商业公司等多方畅所欲言,想办法。
花开岭提交了一个《瑞昌市社会发展战略及行动框架》,分四步走。
1、宁波善园基金会IT团队帮助民政建立一个网站,搭建一个指挥平台。该网站支持乡镇和本地社会组织依托瑞昌本地慈善总会,组建各自项目专项基金,获得合法公募权,面向瑞昌、江西甚至全国募集捐款。
2、不分官办,还是民营,该网站聚集瑞昌市所有公益慈善组织,并做好分类,譬如助老、助残、助学、助医等人民关心、政府揪心的模块,鼓励各模块的社会组织自我治理,自我服务和有序发展。
3、民政局组织本地社会组织学习,并积极引进全国和培育优秀公益项目——其实,瑞昌社会组织一旦有了筹款,优秀公益项目自然就会找上门来。青螺学堂联合十余家机构通过“强壮计划”正在组织近200个县域伙伴学习,我们可以支持瑞昌社会组织学习,并持续输入和自创优秀公益项目。
4、民政局不要赤膊上阵,不要越俎代庖,不要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情,而是搭好舞台,动员和组织社会力量来解决问题,包容过失者,惩罚违法者,奖励贡献者。譬如政协、人大和统战部更多邀请优秀社会组织负责人,帮助他们在本地破圈,继而更好服务本地。如此,十九大提出的“社会治理共同体”慢慢成长,直接提升本地区文明。
接下来,我们和瑞昌民政局破圈协作,推动该市社会发展系统升级,实现瑞昌全域公益,用社会公益的方式有力驱动瑞昌发展。
来源:红网
作者:邓飞
编辑:张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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